幺幺在永顺方言即叔叔,四幺即是四叔。父亲有一姐六兄弟,四幺是家里的高材生,那个贫苦年代村里唯一上过高中的文化人。家中弟兄就数四幺性格温和、心思细腻,为了补贴家用,高中毕业后便早早离家到吉首做木匠。记忆中小时候家里的沙发是四幺一年四季的床,爸爸妈妈工作繁忙管不到年幼的我,四幺用几个月的木工钱买了辆自行车,天天驼着我进进出出,以至于幼儿园的阿姨以为四幺是我爸爸。每天回到家,四幺就把我放在他膝上和我歌唱——军港之夜、桃花盛开的地方……在小小年纪我的耳里,四幺的歌最好听了!
四幺做木匠不小心被电锯割断了手指,疼的在沙发上翻来覆去,我不知所措的守着他,只见四幺眼泪水夹在眼角,辗转反侧一声都没有哼!后来吉首开始有了黄包车,脚蹬的那种,四幺开始了他拉客生涯,每天凌晨回家,舍不得在外吃一个粑粑的四幺,蹑手蹑脚的在厨房里热着饭生怕吵醒我们,我每每都眼瞪瞪的等他回来,听见厨房里有动静,一骨溜跳下床垫着脚跑到厨房门口探出脑袋喊:“四幺!”四幺宠溺的看着我,给我盛上一碗汤泡饭,那个小厨房,那盏微温的灯光,我和四幺围着小火炉蹲在哪里大快朵颐的哒吧着嘴......
放学的一个下午,下着大雨,二中桥头一个熟悉的黄包车,四幺!只见他满头不知是雨还是汗,站立着蹬着车上那个坡,车上坐着两个彪汉。我冲了过去连忙在后面推,待车冲上了坡,四幺发现了我,对我一顿大吼:“大妹!你搞莫子鬼!那个要你推!车子后退了碾死你,快回去”!穿着浅蓝色的确良衬衣的那个瘦弱身影蹬着黄包车又消失在雨中。至今,那浅蓝色的背影一遍又一遍不时的浮现在我脑海里!我工作了,四幺动阑尾炎手术,刚好住在我所在的普外科,我给他打水、洗脸、拍背……就像对待自己的父亲一样自然,他一喊痛拉铃子我来到他病床,四幺婶娘就说:“你四幺喊痛,一喊你来,他就不痛了!”四幺连忙说:“是的,是的,我大妹一来我就米痛了”!后来四幺并没有像别的幺幺在吉首继续打拼,回到了老家跑运输,时不时托人给我带只竹鸡给我女儿玩;时不时上山捅蜂子窝并炒好捎给我;我老公血脂稍高,又到山上给我们挖了一大捆野葛巴让煮水喝……大家都说四幺命不好,操劳了一辈子,刚刚享福又得了病,好日子米的过几天。但是四幺对我说过我觉得我很幸福啊,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没有吵口,孙宝宝爷爷爷爷的喊好开心,钱少够用就可以了,房子有住的就行了,人莫用的到好多啊!
遗像里的四幺笑眯笑眯的,四幺婶娘喃喃地说你四幺是个好人,从来没有大声吼过我,他对那个都铁心的好,我们虽然米有钱,但是他对这个家榨干了自己,尽量给我们过好日子,你四幺温柔和气是个有修养的人!……我看着眼前的这个没有文化,豆大的字也不认识一个的农村妇女,“有修养”这三个字从她的嘴里冒出来,我竟然没有一丝突兀的感觉。在乡下用浅薄的财物支撑的家庭,可以做到没有嫌贫爱富;在乡下没有文化的夫妻也懂得去相互欣赏;我对他们看似清平但却相濡以沫的感情敬重起来。
道士封的棺,我们是不能打开的,所以我没有看见四幺最后一面;我赶去长沙考试,没有送四幺出殡;我们几个堂兄妹相约今年去塔卧过年看四幺,四幺也没有等起……这些大概都是对四幺最大的愧疚和遗憾。子欲孝而亲不待,珍惜眼前人吧……
四幺,你给我唱个雪绒花……
四幺,汤泡饭最好吃……
四幺,你黄包车再踩快点……
四幺,你给熔儿送的“讲个话”不见了……
四幺,野葛巴吃完了……
四幺……你一路走好……